英雄死于破伤风

[All CP] Doctor Feelgood 1~11(已坑)

1


大一下学期,赵粤当上了人体解剖学实验课的教学助手。


她本是想推脱的,奈何授课女老师十分肉麻的打量她的鼻子手臂和胸部,雀跃而陶醉:解剖学的美你全都有啊全都有,太完美啦~


赵粤天不怕地不怕,偏偏脸皮薄,经不住吹,当即红着脸答应下来。


其实除了老师有一点奇怪,每周两次需要跑跑腿以外,也不算什么坏事。她从一开始就挺喜欢人解课,何况还有学分加呢。


这周课下的晚了些,同学都走没了,赵粤留在最后收拾“教具”,把尸体装好,收尸袋放回推车上,拖进电梯。尸库在地下二层。


眼睛一抬,瞥到口腔学院的同级生易嘉爱在拐角处,弱弱挥舞书包:等一下!等一下!

赵粤一手拦住电梯门:嘉爱快点!

易嘉爱拔足狂奔,闪身冲进来,撑着腰喘成了男低音:谢谢粤宝!

电梯门阂上,赵粤笑眯眯的,易嘉爱才看到旁边的推车,警觉:…你去哪?

送老师回去。

老师?

赵粤一手揽上她肩膀,一手拍拍推车上的袋:这位啊。

易嘉爱吞唾沫:不、不会是…

赵粤猥琐的笑了:大~体~老~师~

易嘉爱一声尖叫,扑到她身上:我我我为什么要乘这个电梯!

赵粤环住她的腰不给她躲,狂笑:看一下嘛,胆小鬼~~

易嘉爱愤怒:你你你故意的!

赵粤不否认,流氓状抖腿:我一个人都不怕诶,你有我陪着有森莫好怕的?

易嘉爱松开她,挤到角落缩成一小只:哼,坏人!

赵粤笑够了,安抚的拍拍她脑袋:这么害怕你干嘛学医?

易嘉爱一副想哭的样子:我报志愿的时候怎么会知道口腔医学也要学人体解剖啊……根本没道理!

辍学重考吧,四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我要继承爸爸的牙医诊所呀。易嘉爱垂头丧气。

赵粤一时不知该羡慕还是同情。

没关系!易嘉爱捏拳振作道:想一想那么美好还那么厉害的savoki前辈,我就可以坚持!

电梯到达一楼,赵粤拉住她:是吗?那从今天开始锻炼,和我一起去尸库送送老师吧!

易嘉爱再次哭丧脸哀号起来:粤宝坏人!坏人!


打闹间电梯外站了一个人,呵欠连天。赵粤见了一呆,易嘉爱遂借机逃脱,跑没了影,剩下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面面相觑。

唐安琪一脸没睡醒,歪头:你要下去?赶快啊,发什么呆?

赵粤挠挠头:哦。

电梯门又阂上了。

赵粤叹了口气。


14级临床医学系的唐安琪,今天也是长腿短裙白大褂,走起来飘飘的,气质美好,又很可爱,唉。


地下二层到达,赵粤心不在焉,出门,左转,按铃,趴门口,填登记,磨磨蹭蹭,恍恍惚惚。

尸库的王大叔探头出来看了看,一声暴喝:同学,走什么神呐!标本呢?

呃,呃,赵粤迟钝的看看空着的手。呃……落在电梯里了?

于是在大叔愕然的注目下,她连忙刀手往回跑,可电梯没有老老实实等她,已经跑上跑下又一个来回。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赵粤碎碎念,被自己气得额角抽痛。


铛,电梯门开了。

感谢奇迹啊,宝贝推车先滑了出来,收尸袋安然无恙。

唐安琪跟在后面悠悠踱出,径直走到赵粤眼前站定,娴熟的捏捏她的脸,再亲昵地拍几下,似笑非笑: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呢?

师姐……赵粤羞愧的不敢看她。谢谢,吓死我了,幸好幸好……

幸好是我在等电梯,没吓死别人。唐安琪啪地弹一下她额头:傻站着干嘛,还回去啊。

哦。赵粤盯着地板猛点点头,拖起车飞跑去还,没意外的惨遭大叔好一通数落。

错在自己无可抱怨,只有唉声叹气,把一头秀发揉成了鸡窝,慢吞吞走出来,却发现唐安琪居然还站在原地。


你……等我?

不然呢?


赵粤。电梯里,唐安琪两手插袋,春风和煦地问:我会吃人吗?

赵粤一愣:不会啊。

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怪怪的问题,赵粤茫然了:上学期你帮过我很多啊,报道,找宿舍,还有同乡会……

这里面哪件事让你这么怕我?

怕?我没有怕你!

你不是挺活泼的吗,一见我就鼓着脸不说话,不是怕我就是讨厌我咯?

不是的。赵粤眼神飘忽:我是看你穿那么少,觉得很……冷?

哦。唐安琪换一个角度交叉自己笔直的长腿,笑了:我该说谢谢关心吗?

不客气。赵粤木呆呆地答。


到了一楼,电梯开了,赵粤想说什么却又犹豫,善解人意如唐安琪,主动拉着她出了电梯:有别的事?

赵粤讷讷:你是不是和冯薪朵师姐很熟?

还好,和她女朋友比较熟。

啊?

嗯。

赵粤张着嘴,再度陷入沉默。

唐安琪好想把她倒过来晃晃,把话都抖出来:找朵朵有事?

赵粤抓抓头发:人解老师让我去借她的笔记来给大家,呃,瞻仰,可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哪可能轻易借的到啊。


14级的冯薪朵同学,擅长绘画,手绘的人解笔记在她自己大一时,就已以其艺术作品般的精致风闻全校。之前放在学校BBS拍卖,竟卖出800元高价,进一步传为临床系一大圣物。然而据说拍到笔记的人,不知为何后来又把笔记还给了她。


对此,唐安琪面露迷之微笑:800元算什么,如果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参照你的身体画出来的,你也会不惜一切手段把它弄到手。

赵粤想了想,觉得好像获得了奇怪的附加信息:所以是不是没戏?

我帮你问问,周五前告诉你。

那谢谢啦。赵粤有点开心起来,发现不知觉间唐安琪陪自己走到了实验大楼门口:你刚才不是要上去吗?

是啊。唐安琪停住:你不和我说再见吗?

再见!赵粤挥手:我要回住宿区次饭,取车去啦。

你等等,过来下。

赵粤乖乖回返:干森莫?

唐安琪抬手整理她的头发,无奈:就这样跑出去啊?太不羁了吧你,能不能有点小公主的样子啊?

赵粤兰花指:我四不修边幅星的小公举啊,我们那里越乱越可爱~

唐安琪没话讲了,收回手前又捏了把她的脸:吃你的饭去吧。


2


组胚实验课总给李艺彤一种无聊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不怎么擅长绘画显微镜里看到的东西,如果那些切片长得可爱些就大不一样了。

不过每次实验课她还是去的很积极,甚至比大部分人都要早。


这天她照旧拖上赵粤一起,午觉刚结束就踏上单车往实验室跑。


踏进实验楼b栋,就听到上下忽然回荡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起先还挺悦耳,可直到上了三楼,却发现这银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不禁有点汗毛倒竖。

抚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望望黑黢黢的楼梯间,赵粤和李艺彤对视一眼,争先恐后的往组胚实验室跑:天啊爸爸!闹鬼啊!是闹鬼吧!?


实验室有个人在帮她们清点玻片,闻言皱了眉抬起头:吵什么?闹什么鬼?

婷婷桑!李艺彤看到了救星一样扑过去:婷婷桑你出去听听看,不骗你啊,真的有鬼!笑的特别魔性,五分钟了,吓死爹了!

黄婷婷哦了一声,无动于衷地继续放标本:那是小鞠。

啊?李艺彤眨眨眼:校园歌手大赛那个小鞠??

对啊,大你们一届的鞠婧祎师姐,给生理学实验室打工呢。黄婷婷想了想:大概又是大鼠跑了,在指挥小四抓大鼠吧。

那有什么好笑的啊?!

黄婷婷见惯不怪:小鞠看到打完戊巴比妥钠的小鼠都能笑十分钟呢。

戊巴比妥钠?

麻醉啦,打完就会摇摇摆摆,喝大了一样,然后睡翻,四脚朝天。挨起来在箱里排排整齐,就形成了五楼著名景点“嘉兴路烈士陵园”。

哈哈哈,那确实很好笑的样子嘛。


赵粤一早跑去自己座位上玩手机了,李艺彤仍乐陶陶地围着黄婷婷打转,没话找话:我们有机会和小鞠师姐打交道么?

生理老师钦点了她参与科研,好像是他们项目组唯一一个本科生,常年出没于五楼,你们下学期应该就会碰上了。

这样啊。

你想看她可以去看校园歌手大赛啊。

嗯,婷婷桑也参加吗?

黄婷婷咳嗽:我太忙了没时间。

听说你很喜欢唱歌啊,可以什么时候唱几句给我听吗?

以后再说吧。黄婷婷顿住手,转移话题:你刚刚也太吵了,李发卡,医科生要拥有科学的唯物主义价值观,怎么还会信闹鬼啊?说着终于瞥她一眼,摇摇头,严辞批评:傻几。

被、被嘲笑了。李艺彤掩面。可是太可爱了并不让人感到羞愧怎么办!


就是这样,勤工俭学的14级师姐黄婷婷,就是李艺彤不喜欢组胚却还对实验课抱以高度热情的那个原因。


黄婷婷会在上课前半小时到达,做好课堂准备工作,第一次打铃后离开,去赶自己的课。

一周有一次正好错开,赶上自己没课,黄婷婷就会坐在空空的最后那排看书,等到大家开始看玻片后,她就满教室转悠着帮忙答疑。


李艺彤很喜欢回头看她,看见她夹着双肩,低头翻动书页,眼睫低垂,偶尔蹙眉的样子,就心满意足,满面笑容地转回头继续用功。


李艺彤也很喜欢找她提问,跳起来让开座位,给她看自己的显微镜。黄婷婷喜欢把显微镜拖近一点,坐姿笔直,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纤长的手指搭在细准焦螺旋上,轻轻扭动,同时也扭开了李艺彤心里什么开关似的,看得她心花怒放。


李艺彤甚至非常认真的、一个点一个点地描绘镜下那些细胞和组织,最后在末尾开心地画上自己的二次元形象和笑脸,想像作为TA帮老师改作业的黄婷婷,看到的瞬间会无奈而温柔地微笑。


啊,婷婷桑那么美那么好,以至于连对她的暗恋都那么骄傲。


你这样也叫暗恋?!赵粤被震撼到:全世界都快知道了。

李艺彤勾上她肩,小得意:怎样,是不是很羡慕我?

赵粤明摆着不是很能理解她:假如人家根本不打算回应你,将来你不会后悔吗?

不会啦,婷婷桑很温柔的,还答应了和我一起出去玩呢,和她在一起超安心的!

赵粤狐疑地看她一眼,还没说出什么,手机信息响了。

李艺彤不小心瞥到唐安琪的名字:哇哦,小姐姐开始撩你了?

她没有撩我啊,帮我借笔记而已。赵粤没精打彩,指尖一下一下敲打屏幕,却没抓紧回复的意思:黄婷婷和她很熟吧。

好像是。

她们哪个地方有点像。

哈?李艺彤松开她:难道不是正相反?我的婷婷桑可是走性冷淡路线的。

呃,可是安琪师姐也很...冷淡啊。

李艺彤想起唐安琪那副总是透着一股引诱气息的打扮,和猫一样的笑容:你确定?

赵粤耸耸肩,闷头敲字。

李艺彤好像懂了什么,撞撞她,善意的开解:小姐姐表面上不好接近,实际上却很温柔,对你格外温柔,说明你是特别的阿。

赵粤不走心的哦一声:就像黄婷婷实际上很盐,对你又格外盐么?

哪有这回事啊……你这个人。李艺彤生气地捏拳在赵粤眼前晃晃,被赵粤一瞪又弱弱放回去,瘪瘪嘴:……你这个人真会聊天。


唉。

两人出于不同原因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郁闷可真是传染病。李艺彤郁闷地想。


tbc

3

二年级的分子医学技能课,鞠婧祎所在的临床1班,与口腔学院1班的课排在同一时间,上课就在隔壁。


很不幸,这门课由上学期的生化老师带课,成功延续了化学带给鞠婧祎的噩梦。

同一堆冷冰冰的仪器设备、化学试剂打交道,让鞠婧祎很头疼,不如生理课就罢了,算上那位极爱挑刺的老师,一下子连满是恶心巴拉的标本玻片的病理课都好过它了。


而且这位生化老师有个口头禅:你们看看口腔学院的赵嘉敏同学,人家做的实验报告/课题设计/汇报ppt是什么水平,为什么你们就做不到?


赵嘉敏不仅是个传说级的优等生,还肤白貌美,气质拔群,就算穿圆领灰T恤搭高中校裤,照样万里挑一那么显眼。


好些人,尤其是女同学,目光一对上赵嘉敏黑森森的眉眼,就心慌、结巴、腿软,不像中邪也像身体有疾。据鞠婧祎所知,就连临床学院的个别人士,都有类似见熊怂的症状。也就是说,赵嘉敏美貌的方式,不是融化你心,而是让你呼吸困难。


然而另一种情形是,因为跳级年纪小,赵嘉敏时而出于礼貌弯弯嘴角,时而脱口而出一句“谢谢姐姐”,不经意的酒窝,犹带奶气的尾音,让同级的小姐姐们一秒后就已晕头转向。对于个别老师,类似技能还有加成效果。


临床和口腔前两年的课程没什么差,拿国奖的赵嘉敏以前就经常翘了自己班的课,跑来鞠婧祎他们班上蹭课听。


小朋友还在青春期的尾巴上打转,出现时经常头戴耳机,低低压着鸭舌帽,单肩背书包,一手夹电脑,路径全是直线,从不东张西望,酷到没朋友。然而她又爱时不时犯个小蠢,比如进了教室上阶梯不看路,摔了,电脑脱手飞出,此时就能听到后排传来升高了八度、明明带着台湾口音却一点也不温柔的怒吼:赵嘉敏你xxx是不是小脑发育障碍?!!


天哪,幸好是在我们班。鞠婧祎听得暗自心惊:传出去迟早成为口腔学院的公敌。


而赵嘉敏最了不起的是,受到数十人侧目,却能显得不怎么狼狈,拍拍裤子拾起电脑,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旧目不斜视向邱欣怡走去。


现在分子医学技能这样排课,天时地利,赵嘉敏更是经常做实验到中途就流窜到隔壁来。老师出于喜爱,倒很欢迎她:你们啊,多和赵嘉敏同学交流一下,人家高二就拿了全国奥化一等奖,实验技能啊,非常的扎实。


而赵嘉敏只顾着往邱欣怡旁边凑,对老师的态度十分冷淡,让鞠婧祎不由有点好笑。


这天做血型试验,鞠婧祎拿着刺针对准自己的手指,比划再三,五分钟过去了都没能下得去手。

试验不做不甘心,可是又特别怕痛。这种时候她总是格外想念5班的林思意。

挣扎间,旁边伸来一根手指,手指的主人酷酷的道:是不是怕痛?反正我被湾湾扎了,借你点血吧。

真的吗?谢谢谢谢!鞠婧祎欣喜万分,捏住她的手指往玻片上挤血:哎呀天哪,感谢好心人,两院友谊地久天长。

赵嘉敏奇怪地盯她: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冷?

??我为什么要高冷?

你很有名啊。

鞠婧祎漫不经心:因为歌手大赛?

因为你很好看。

……。鞠婧祎差点语塞:你也很有名,尤其在我们班。

因为经常来吗?

因为这个老师非常非常爱你,你就是那种典型的邻居家的小孩。鞠婧祎微笑:而且你也很好看啊。

这样吗。赵嘉敏板着脸摸摸耳朵。


小朋友血很厚很好挤,一下就搞掂了,鞠婧祎愉快的拿棉球给她:呐,按着!

赵嘉敏接过,随意地点点头:我回去了。


这次试验感觉挺顺利,可同一个人的血,鞠婧祎和邱欣怡偏偏做出来两个结果,一个A型一个B型。两人凑在一起埋头讨论,是谁的哪一环节最可能出了问题。

正好赵嘉敏又溜了过来,在一边旁听,好半天才搞懂她们在讨论什么,无奈地插嘴道:可我是O型血啊。

那两人缓缓站直,默默无言了一阵,邱欣怡抬手就给了赵嘉敏一掌,翻白眼:你怎么不早说?!

赵嘉敏不服气的揪起小眉头:你不知道我是O型血?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血型?!

可我就知道你是A型!

谁准许你知道我是A型了?!

我十四岁就认识你了凭什么不能知道你是A型?!

才特么过了三年你干嘛说的好像很久一样啊?!

……

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吵不下去了,因为一旁的鞠婧祎笑得打晃:阿哈哈哈你们两个太可爱了,几岁了啊傻不傻,哈哈哈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实验会做成这样天哪老师又要被我们气死了,想像一下她看实验报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


赵嘉敏抬手放在她头顶比了比:我十七岁湾湾十八岁,你看起来像,十二岁。


鞠婧祎敛起笑容,气鼓鼓瞪她一眼,眼风带刀。赵嘉敏被吓到,小退一步。

世界顿时恢复了宁谧。


好了好了。邱欣怡收拾手袋:抓紧时间吃饭了,我们班晚上还有课呢,你来不来?

来啊。赵嘉敏把包甩上肩头。

鞠婧祎按捺不住好奇心:你不怕点名吗,总翘课?

我们院组织部的师姐很照顾我,没事的。

邱欣怡不忿的推她脑袋:你就是被老戴萌和莫莫惯坏的!

赵嘉敏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绩点全级第一,这种小事有什么关系?

哎哟看你骄傲的,成绩好了不起啊?

我哪里骄傲了。赵嘉敏咕哝,揪住邱欣怡的袖子,抬起下巴:那你是不想让我陪你上课了吗?

邱欣怡哼一声不理她。

赵嘉敏孩子气地不依不饶:想?不想?姐姐,你到底想不想让我陪你啊?

邱欣怡烦死了:明明是我陪你上课!

那我明天开始不来了!

你敢!


鞠婧祎听得又想笑了。这个人果然是受尽哥哥姐姐宠爱的存在啊,哦,还有后辈的崇拜。


小鞠就是有点太乖了,印象里一次也没翘过课。邱欣怡忽然扯到她头上:其实你想翘也没问题的吧,我们团学联的组织部长是黄婷婷啊,你不是和她熟得很吗?


鞠婧祎想到黄婷婷黑着脸说“扣分”的样子,打了个哆嗦:算了吧,阿黄简直六亲不认,我可不想和她反目成仇。



湾湾那么直爽的人,和赵嘉敏那么闷骚的人,居然处得这么好,不觉得很有趣吗?鞠婧祎向桌对面的林思意讲了今天的试验:第一次觉得这门课不那么讨厌。

嘿嘿嘿。林思意奸笑着看她:你是不是觉醒了什么特殊的兴趣呀?

什么兴趣?鞠婧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是谁都像你那么八卦好不咯。

人家也是觉得有趣才八卦啊,八卦有什么不好捏?林思意振振有词:医学院要是没有八卦,不是闷得和隔壁的烈士陵园没区别?

鞠婧祎无语地发现这歪理竟无法反驳,只能豪放地一拍桌子:专心吃饭!

哦。林思意端起硕大的碗到眼前,躲在后面偷笑。


4


当第一眼望见被冯薪朵卷成一个桶的陆婷,唐安琪是震惊的:这难道不是借机报复?

报复啥啊?远在厨房的冯薪朵听力好的很:不就感冒嘛,出出汗就好了!

唐安琪靠在门上,拖长声音:你到底是不是学医的啊?


昨天答应了赵粤借笔记,却一整天找不到人,一问才知道,陆婷病了。

电话里传来她的第一声就是奄奄一息的:饿……


陆婷和冯薪朵住在校外租的公寓,唐安琪同情地想了想,决定上门探病。


冯薪朵迎她进门,开心的接过她带来的粥:太好了,不用我亲自去买啦。

食堂打包的,估计不合口味,将就吃吧。

冯薪朵哼哼:有的吃就不错了,惯得她。

唐安琪闻到空气里奇怪的味道,犹豫着问:我不来你们打算吃什么?

朵朵煮的面啊,辛辛苦苦搞出来,还嫌难吃,麻烦死了……

冯薪朵拎着粥飘进厨房,念叨的很幽怨。唐安琪好奇的跟进去,探头看看锅里,当即猛退三步,扶住了厨房的门。

好、好一团粘稠而深邃的浆糊啊。


看来欧尼热衷家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嘛。


一分钟后,在卧室看到了困在床上的陆婷,更是叹为观止。


摸出手机把陆婷拍下来,唐安琪看了看,很满意,回去厨房,揽住冯薪朵:你的人解笔记还在吧,借来用用可以吗?

冯薪朵眨着眼往地上滑:大哥不让……

唐安琪架住她:欧尼同意的话就行咯?

做什么啊?

震慑一下大一小朋友。

冯薪朵摸下巴:我可以收取浏览费吗?

可以啊。唐安琪一口答应,松开她奔陆婷而去,挥手的背影显得财大气粗:粥的钱不用给了。


工作是简单的,将陆婷从被子卷里解救出来,重新铺好一个温软的窝,垫好枕头,扶她舒适的靠上床头。

bedside manner满分。准医生·唐在心里自我评价。

陆婷歪头枕上她肩膀,目光涣散:还是欧尼好,我还以为自己要挂了…

切。冯薪朵端了粥进来,坐在不远的椅子上,看着她们抖腿:无事不登三宝殿。

唐安琪笑笑,摸出手机给陆婷看:刚才给你拍了张照片呢。

陆婷瞥去一眼,呻吟一声滑脱回床,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为什么要搞我?删了删了。

借朵朵的人解笔记给大一小朋友看看呗,就两节课。

不给。

唐安琪不紧不慢地打开朋友圈:这张照片越看越有意思,还是应该分享一下……

手腕被陆婷一把擒住,陆婷身心一并挣扎着:就两节课?

嗯,老师交代的任务,小朋友也很为难啊。

不许复印。

不复印。

好吧。陆婷把自己埋进枕头,闷声闷气:你们这帮黄鼠狼…

别这样,注意保持呼吸通畅。唐安琪忍着笑,硬是把她翻回正面,抱着胳膊仔细观察了下,扭头望冯薪朵:上感症状不明显哦,确定不是流感?

哎呀,吃了药所以不明显。冯薪朵很没说服力的道:我有数……

唐安琪挑挑眉,若有所思的笑了:欧尼难得生病,任人摆布的样子挺可爱的,很适合…

咳咳咳,适合培养革命情谊。冯薪朵摇头晃脑的装严肃:应该号召她小弟们来围观,收参观费。或者叫呵呵姐来照顾她,唉,朵朵最讨厌照顾病人啦。

好医德沦丧的一句话啊。唐安琪感叹。好了开饭吧冯医生,病人要饿死了。

冯薪朵搅着粥坐到床边,准备好喂她的病人:来张嘴,啊~~~~

陆婷不理她,一下一下挪动着起身,接过勺子和碗自己吃起来。

冯薪朵撇撇嘴:笔记要找一找先,明天上课带给你。

好。唐安琪大功告成,愉快地掏出一副墨镜戴上:明天见。


唐安琪没料到的是,自己第二天转眼竟被一盒外卖放倒了。

倒春寒的天气,捧一大杯热水,坐在校医外的长椅上望天:报应啊报应,坏事真做不得,一点点都做不得。


于是第三天,三位才终于于妇产科理论课上成功会晤。

陆婷恢复的飞快,已经很精神了。冯薪朵却红着水汪汪的眼,抽着鼻涕:安琪我跟你说,感冒以后努力传染给别人就能马上康复是真的!

哦。唐安琪吐槽都懒得,尽力不去想像关于“传染”的具体画面,有一点默默的惆怅:我院要完……


发信息给赵粤,让她下课来公教拿笔记。


赵粤早他们一节下课,从实验楼赶来,在阶梯教室门口探头探脑。

唐安琪趴着养神,没看到她。

上课铃再次炸响,赵粤忙窜进来,跑去坐到倒数第二排,唐安琪的前面。偷偷转身,推推她手肘。

唐安琪微抬下眼,见了她,脸上若有若无的泛起点笑意,却仍困倦的枕在臂弯里,只把自己的书推给她:我好困,帮我记笔记。


大一一年,赵粤听得最认真的一节课就是那节大三的妇产科。

唐安琪的书上,留着她不优美却尽量工整的字迹:重点产程分期,共三个阶段……


下课了,学生陆陆续续走人,唐安琪总算勉力坐直,指指右手边两人,依次给赵粤介绍:喏,笔记,那个就是冯薪朵师姐。

谢谢师姐!赵粤接过传说值800元的笔记,小心翼翼翻动,o形嘴:好厉害,连字都超漂亮!

冯薪朵师姐病得烟雨朦胧,在桌面上画圈圈:漂亮有什么用,都不给钱……

啊?

听到要收钱,赵粤傻眼了。

朵朵开玩笑的,不要钱,帮助师弟师妹是优良传统。唐安琪打断她们,一手托腮,一手摸摸陆婷刚剪完短发的后脑勺:这个哥哥是朵朵师姐的男朋友。

陆婷翻白眼,一巴掌拍开她的手。

赵粤狐疑:呃,不是陆婷师姐吗……

居然认识?唐安琪有气无力趴回桌上:没意思……

赵粤把笔记小心的塞进包里,扒着椅背眼巴巴看她:你怎么了?

病了。

什么病?

肠胃不适,上吐下泻,了无生趣。唐安琪恹恹的:不宜饮食、说话、接吻、做爱…

赵粤倒抽一口凉气:什么?

诺如病毒感染。

旁边陆婷翘着脚,指尖欢快的敲着拍子,心情一派风和日丽: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真是很有道理厚。

唐安琪手一指,怂恿道:赵粤帮我和她打一架。

赵粤吓一跳:真的吗,我打架很厉害的,不要了吧……

陆婷一脸“有本事来啊,怕了你哦?”

唐安琪不甘心:那帮我亲她一口。

真的吗,我亲人……咦?

上吧上吧。

赵粤迟疑着,迟疑着,两手一拍桌子站起来,下意识的舔舔嘴唇。

陆婷登时后背发凉,左手甩起书包,右手拖起冯薪朵,落荒而逃。


唐安琪望着她们的背影打呵欠,赵粤坐回去,鼓起勇气摸摸她的额头:发烧吗?

夜里有,现在退了。

赵粤皱起包子脸,感同身受似的沉默了一会,忽然再次探手,揉了揉唐安琪因为生病疏于打理而有些毛糙的发顶。

很意外的,唐安琪没有抗拒,甚至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呆呆懒懒,毫无戒备,在外玩累了的小孩子似的。

赵粤盯着她,想二次碰碰她的手反倒缩了回来。片刻之后,鬼使神差的,屏住呼吸,倾身上去,亲了一下唐安琪的脸颊。很轻,很快。高挺的鼻梁蹭上安琪的发丝,皮肤和心口都变得痒痒的,温存愉快而不知所措。

唐安琪垂着的眼睫颤动了下,但没有睁眼,声音细若蚊吟:坏小孩。

赵粤深吸口气:我是坏小孩?

偷吃大人的糖,不是好孩子。

赵粤怔了好半天,凑过脸去,不解地拧起眉头问:你是谁的糖?


唐安琪蔫蔫地抬眼,对上她懵懵的目光,张了张嘴又阖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门外陆婷压在冯薪朵肩上,查看她抓拍的照片,不甚满意:什么剧情哦这两个人?

校园纯爱剧呗。冯薪朵瓮声瓮气地答。

陆婷啧啧摇头:小清新成个样子,唐安琪这女人哦,搞伐好了。


5


比起冯薪朵笔记做得出神入化,陆婷缝合练得行云流水,黄婷婷论文写得万里挑一,唐安琪的专业天赋有些点歪了的嫌疑:对于人的胖瘦拥有非同寻常的感知力,能通过手感分辨皮褶厚度的微妙变化。


换句话说,经常能看到她不经意搂上谁的腰,挽上谁的手臂,轻握一把,云淡风轻: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出于这种坏习惯,上学期学诊断学,大家都在苦练体格检查,她却找不到练手的对象。同级女生纷纷有多远逃多远,男生们则一如既往,被她瞥一眼就僵硬的像挺尸。


找陆婷倒行得通,条件是附带一个冯薪朵在旁边张大眼睛围观。反之亦然。一套体格检查一个小时,唐安琪如芒在背,恨不能快进到十分钟了事。


找黄婷婷也行,可她职务繁忙时间宝贵,躺下了还要举着书看,容易入迷不配合。要不然就好心的不停挑错,视触扣听挑个遍,接着挑声音:你跟患者讲个话这么甜蜜干嘛啊?

我就长了这样的声带有什么办法……唐安琪内心无奈。试图冷漠起来。黄婷婷又皱眉:你跟患者交流一脸嘲讽的干嘛啊?

我就长了这样的脸有什么办法?!


好在后来找到了热心志愿者,小她一级的林思意。

林思意瘦如一株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并且极具骑士精神。看到唐安琪发在朋友圈的怨念,当即敲她:为师姐排忧解难义不容辞,我只是问问哈,身体给你用,有报酬没有?


林思意健康,热忱,合作,哪里都好,就是特别怕痒,动辄叽里哇啦的乱叫,两天下来,同学室友及不明情况的路人纷纷退避三舍。


而赵粤为了省书费,那天正巧去找林思意借习题集。

走在楼梯上,就听到了林思意的鬼哭狼嚎。

什么情况啊,被狗咬了?入室抢劫?劫财劫色?

各种可怕的画面在脑袋里打转,赵粤惊疑不定,为防意外,在楼梯间抄了只扫把,无声靠近,缓缓推开了林思意虚掩的房门。


眼前所见就那么定格,上传到她记忆硬盘,开机自启动,反复删除失败,成为了多年的常住木马。


唉,还是思想准备不够充分。


那时落日笼在窗玻璃上,一室昏黄,唐安琪的轮廓像被打上了爱情电影的色调,所作所为却更像恐怖片的情节——她停住在林思意肋间叩诊的手,一巴掌拍上她瘪瘪的肚皮,以让人不寒而栗的口吻说:闭嘴,再乱叫我今天让你下不了这张桌子。


林思意两手捂嘴,安静了。


门口的赵粤张开嘴,石化了。


???!

这是那个,会甜甜的问“好巧我也是武汉的,要不要领你去找宿舍呀”的安琪师姐吗???


赵粤?唐安琪转眼也见到了她,既惊讶,又无语:你来这里练标枪吗?

赵粤丢开横在身前的扫把。

林小四你说说你,粗心鬼,不锁门。唐安琪批评林思意:万一是个连环杀人犯闯进来怎么办?

杀人犯?赵粤摸摸自己的脸,暗自有点受伤。

我习惯给小鞠留门的啊。林思意也委屈:而且约好了晚上带她去吃火锅哒,我让她来这里等我。

有约会啊?不早说。唐安琪帮她拉好衣服:别让人家多跑一趟了,今天就到这吧。

你不是后天就要考试了吗?

还有明天一天呢,足够了。

哦。林思意躺在那里懒得动的样子:赵粤,习题集在我桌上呢,自己拿。


赵粤上前摸到书,塞进包,听到唐安琪突然问:最近过得好吗?适应上海了没有?

莫名的紧张:很好啊,很适应。

要好好吃饭睡觉知道吗,别突然没人管了就疯玩。

知道了,我生活挺有规律的。

看起来状态蛮好。唐安琪满意地打量赵粤,顺手摸摸她的胳膊,跟着一愣——两年多来第一次,天赋遭遇滑铁卢,竟摸不出小朋友的胖瘦:哦哟,硬邦邦的?

嗯……我从小跳舞训练……呃,师姐?

唐安琪的手隔着薄薄T恤摸上了她的肚子,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哇,我没搞错吧,腹肌?

赵粤僵硬着:也不是特地练的,我就是则样子的体质…

林思意盘腿坐在唐安琪背后的桌子上,偷偷掩着嘴笑。

赵粤忍不住瞪她一眼,捏起拳头晃晃,下一秒却被唐安琪的问题问呆了:小四已经被我折磨两天了,你要不要替她?

替、替什么?

林思意立马扮得楚楚可怜,一副被侵犯的少女模样:就是脱光光躺在这里,任她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啊……

赵粤听得一慌:呃……

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当一下受检者。不过没关系啊,只是问问。唐安琪误解了赵粤的反应,皱眉自言自语:果然啊,奇怪,为什么女孩子都这么怕我呢...…

……我可以!

嗯?

赵粤昂首挺胸:可以用我练!

见她绷着一张圆鼓鼓的脸,神情坚毅,唐安琪不禁好笑地上手捏一把:练体格检查而已,又不是练葵花宝典,有必要一脸英勇就义的觉悟吗?

扑哧。林思意笑出声。

赵粤尴尬地红了脸。

唐安琪回转身,谴责似的打了林思意一下:谢谢你哦,改天请你吃饭。

林思意哎哟哎哟的揉胳膊:一边说谢谢一边打我是干嘛?一顿饭就想打发我啊?

唐安琪想了想:批准你带家属。

那敢情好呀。林思意指着赵粤,嘿嘿笑:你也带一个?

赵粤不知所措地溜开视线。

喂。唐安琪无奈地瞪林思意:人家还是个小孩子,别试图带坏人家好不好。

林思意缩缩脖子,咕哝:要带坏也是被你带坏。

你说什么?

啊,我说师姐说的在理!我们要悉心呵护祖国幼小稚嫩的花花草草!哪怕花花草草其实非常孔武有力,经常殴打老菜皮!注,此处老菜皮特指本人。

哪次不是还没有殴打你就缩了?赵粤急忙抗议该污蔑:属乌龟的你?

林思意叉腰瞪眼:怎么和师姐说话呢?!

赵粤对这个不像师姐的师姐格外凶横:能打就不要吵,有本事我们单挑!


林思意跳下桌子活动手脚,张牙舞爪扑上去抱住她,照准脸上一通狂亲,而后立马蹿到唐安琪身后躲着:师姐救~我~啊~,我的人身安全只能靠你啦~


唐安琪懒得理她们,已经穿好外套拎起包,准备走人了:祝你们两败俱伤。

那个。赵粤连忙寂灭了小宇宙,拦住她:明天怎么搞?

不用啦。唐安琪笑眼一弯,温声:知道你功课紧张,逗你玩的。

我功课也很紧张嗳,你明知道大二的课也超多!林思意嚷嚷:为什么找我不会良心不安,说,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对你能有什么企图?唐安琪秒变冷漠脸:你能不能学人家思想单纯一点?

不能。林思意抻着脖子理直气壮:白纸染上颜色以后还能变回白纸吗?

哦哟,好吧,既然这么想我说出来。唐安琪面向她纯情地微笑:因为看见你脱光一点也不会胡思乱想,就像看一张ipad那么心如止水呀。

什吗?!这纯属人身攻击啊!和功课有半毛钱关系吗?!

没有。

所以你不找赵粤明明就是对人家……


赵粤尚不知作何反应,只听到门口一道清泠泠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鬼?!


唐安琪拔腿就走:先撤了哦,拜拜。

鞠婧祎顶着清新可爱的天使面孔咬牙切齿:师姐你不用管我啊,林思意这种人,你就尽管往死里用。

用完了,没死,你检查一下。唐安琪拉住赵粤往外走:祝你们约会愉快哦。


门一关上,再次传出林思意的惨叫声。唐安琪的香水味则被一阵微风吹进赵粤鼻端,绛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一下一下飘荡。

这种陌生的气质就是所谓的女人味吗?

赵粤看看自己,穿得像个初中生,身上只有洗涤剂的柠檬香,手腕被对方扣在掌心,亦步亦趋,晕头转向。

好傻。



那一天是平常的,有些陌生的唐安琪平常地款待了她;又是特殊的,她们之间像打通了什么暗渠,开始有看不见的细流穿行。

唐安琪再也不单纯是众多亲切美丽的师姐中比较熟稔的一员了。赵粤回想着,茫然又哲学地思忖:属于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为了某种特别的原因,为什么要遇见呢?


是谁说过来着,爱一个人,那门是窄的,那路是长的。


18岁的赵粤毫无自觉的一脚踩进了这扇门,走上了这条路,几个月后回头张望时,四野茫茫,似乎再也没有退路了。


6


易嘉爱第一次围观急救现场,是在学校BAND演出的台下。

每年从歌手大赛初赛开始到来年决赛落幕的期间,只有这个四校区联合的BAND FESTIVAL 能从歌手大赛那边抢回一波流量。


她从高中开始仰慕的前辈赵嘉敏,是一个人气POP BAND的节奏吉他兼主唱。这个BAND是校摇滚乐团的主打之一,为了能跻身其中成为主音吉他、站到赵嘉敏身边的位置去,易嘉爱一进校就申请加入了乐团,对于吉他练习一向比学习更上心。

很早就开始期待的那届BAND FESTIVAL,却实在没给她留下多少快乐回忆。


她明明很好运地抢到第二排正中的位子,等主唱上台后能彼此看得清清楚楚。赵嘉敏那次穿着黑色西装白衬衫出场,来到最前面,抱好吉他,垂眼笑笑,接着用一个扫弦,轻易引爆了全场的尖叫。

易嘉爱能感到四面八方热狼汹涌,丝毫不逊色于去过的巨星演唱会。她仰头望着赵嘉敏,死死捂住嘴,担心一开口狂跳的心脏就会跑出来。


就这样心潮澎湃地静静听,可到了第二首歌,高潮才将起,最前排就有个身影忽然倒了下去,紧接着一阵嗡嗡低语,而后一声尖叫炸开:有人晕倒了!


音乐戛然而止。


礼堂登时像一口沸了的锅,后面的人跳上椅子桌子向前张望,前面渐渐围拢一圈,同时不断有人推开人群向侧边和后排涌去。


别动她,快打120。舞台上赵嘉敏冷清的声音穿透人群。周围一圈人下意识退开来,拿出手机打电话。


赵嘉敏摘掉吉他跳下台来,脱下西装外套,随手塞给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恰巧是呆若木鸡状况外的易嘉爱。


她还目瞪口呆,赵嘉敏已经趴下去检查晕倒女生的呼吸和心搏,拉开眼睑查看瞳孔,而后焦急地抬头:刚才有没有人撞到她头部之类的?

大家三言两语否认:没有啦没有啦,什么都没发生就晕倒了。

赵嘉敏将女生放平,头后仰,解开外衣,同时大声喊:没心率了!有没有医学院的?有没有人会CPR?来跟我接力做一下胸外按压!


来看演出的大都是各个校区一、二年级的学生,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站出来。


赵嘉敏跪在女生身侧,开始胸外按压,一边叫住始终缩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女生:你是不是她朋友?过来帮忙,我说吹,你就捏开她的嘴用力往里面吹一口气,吹前不用深吸气。


看着手臂挺直、开始用几乎整个上身的重量一下一下按压胸廓的赵嘉敏,易嘉爱懵懵的,第一想法是:啊,原来心肺复苏需要这么用力。


每按压一段时间就腾出手摸摸颈动脉的搏动,然后继续,十分钟下来,300次全力按压,赵嘉敏喘得越来越厉害,白色的衬衫汗湿了一大片,身体也在轻颤。

然而还是没有人挺身而出。

易嘉爱忽然很想哭,很想上前一步,学着赵嘉敏的样子去帮助她,却紧张得嘴唇颤抖,被一股莫名的恐惧绊住了脚步,连声音都发不出。


好在不到十五分钟,女生已经恢复了微弱的心搏,不久之后急救也到达了。


赵嘉敏望向易嘉爱,被汗迷得几乎睁不开眼:帮忙跟去看看情况可以吗?

见易嘉爱一个劲点头,她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累得摊平在了地上。

易嘉爱几乎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跟着担架钻进救护车的,等听到医生说急性心肌梗死,抢救成功,才一瞬间如梦方醒。低头看看,手里还抱着赵嘉敏的外套,被自己手心的汗染湿了一片。


从那场事故开始,日常的易嘉爱变得更飘忽了,时常凝望着远处然后忽然得意地笑出来:我喜欢的人啊真的特别棒,知道人家为什么会成为走在路上摔一跤都能引发一群女生尖叫的存在吗?才不仅仅是因为外表呢。

旁边龚诗淇探手摸摸她额头:你是单纯犯花痴还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两年以后,大三的易嘉爱终于实现了半个目标,站到了主音吉他的位置,可惜占据了她另外半个目标的赵嘉敏,却在同期退出了BAND和乐团,甚至传言开始准备考取临床医学的研究生,不打算再留在口腔学院了。


最后一次有赵嘉敏参加的乐团内联,更像是她的欢送会。易嘉爱逮到人不多的时机,端着果汁去和她干杯,可才喝了两口,眼泪就先扑簌簌的滚落在了杯子里,苦涩得无法下咽,嘴唇咬得再狠都抑止不住,渐渐从哽咽变的泣不成声。

赵嘉敏讶异地看她:怎么了?

为什么要离开?

乐团吗?我在那里站了三年,很足够了,再待下去就多余了吧。

易嘉爱抽泣着:那个、毕业以后要、要改学临床方向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为什么啊?不是说要回深圳去、接手你家的诊所吗?

赵嘉敏想了一会,反问: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的BAND FESTIVAL上,有个观众晕倒了?

当然记得了,你做了好久CPR 。易嘉爱边哭边使劲摇头:特别对不起,那时特别害怕,没能帮上忙。

没关系,不怪你。赵嘉敏也摇摇头:其实那天医学院的人并不少,高年级也有,但还是没什么人站出来。事后想想,很多人是怕摊上麻烦吧,毕竟那天闹哄哄的,据说才十分钟谣言都传遍整个学校了,说音乐节死了个人什么的。有时候我想起来也怕怕的,心梗的急救说不定比理论上还重要,如果那时候反应迟钝了怎么办,做错了怎么办,或者没有我在怎么办?

易嘉爱依然不能理解:但是急救这种事情,遇到都属于巧合吧,以后不论在哪,只要遇到了都可以做啊,你又不能挽救全世界的……

不是的,不只是急救。赵嘉敏晃晃手中的果汁:临床见习的时候,老师说我沉稳冷静,责任心强,其实更适合做临床医生。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就像急救一样,不是人品高低的问题,而是适不适合的问题。适合的人能从容应对,不适合的人第一反应就会犹豫慌张,仔细考虑完了只会更慌张。

可是。易嘉爱泪眼朦胧,不甘又不安:深圳那边那么、那么好的条件,你家……

你也快要去医院见习了吧,可以注意看下,有时会在走廊碰到抱头痛哭的家属,什么样的都有。不论有没有地位,有没有钱,有没有关系背景,都可能沦落到一样的结局。赵嘉敏顿了顿,一脸认真:钱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除了专业知识,人还要对自己的事业抱有热情,不是吗?

是或不是、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啊。易嘉爱抱起手臂挡在眼睛前,不愿给赵嘉敏看到表情。

其实在深圳的时候我也认识你啊,你原创作曲那么有名。赵嘉敏话题一转,探身抽了几张纸巾,拉开易嘉爱的手臂帮她擦眼泪,一边笑笑,酒窝隐现:也知道我们家庭背景很像,但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我很适合做临床,你就不一定。我不适合当主音吉他,你却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主音吉他。没必要选择同样的路走不是吗。不介意的话,和前辈我做个朋友,等会一起弹一首歌吧?

结果易嘉爱哭得更厉害了。

赵嘉敏无奈:你听起来快要过呼吸了。

我、我不会过、过呼吸的。易嘉爱泪眼汪汪,捏住鼻子捂住嘴憋气,半晌才稍微平复了呼吸:我、都把基础医学熬完了,绝对不想轻易的放弃,我会回、回深圳,做个特别特别棒的牙科医生。

赵嘉敏孩子气地笑了,朝她伸出小指:好,一言为定。

呜呜呜,一言为定。


7.

学生进了大学,为了攒公益时间,或多或少都会参与公益项目。鞠婧祎和林思意也不例外,自从大一加入青年志愿者协会,每个月都会抽出一个周末参加志愿活动,到养老院、福利院、康复医院、康复者村做义工、义诊。

林思意是发自真心热心公益,鞠婧祎倒没什么所谓,只是觉得搭个伴挺好,反正现在公益社团作秀的嫌疑太大,大半已经掩盖了公益目的。


这次工作还算蛮实在,她们照顾的那一床是个脑溢血后瘫痪的老人家,被儿子丢在养老院,疏于看护,便溺肆流,腌臜惨淡。两个人默契地免了碎嘴议论,默默干活,一天下来也没有说几句话。感觉上,那里搞不好比医院还接近另一个世界,待了一天,整个人都变得迟钝沉重了。

直到晚上回学校,拖着手进了闹哄哄的食堂,人间的阳气扑面而来,好好补了一回蓝,才终于复苏了似的搭起话来。


吃到中途,林思意忽然探直身体望了望,鞠婧祎一扭头,只看到两颗埋头吃饭的脑袋:谁啊?

赵粤啊,16级那个,我哥们哈。旁边那个好像是李发卡吧。

缠着阿黄那个李发卡?

是啊,要不要招呼她们来一起吃?

行。


然而两个小朋友不给机会,突然严肃对话起来,还飘来两句:

假如黄婷婷很专心地舔一只甜筒,你会吃那只甜筒的醋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热情,不是变态啊喂。

赵粤沉思着,李艺彤黑线着,两人开始勾肩搭背低声嘀咕什么。


林思意半天才把嘴阖上:……呃,还是别招呼了。

鞠婧祎懒懒瞥她一眼:你哥们似乎很有点问题哦?

思春期综合征你懂的,回头详细跟你八。林思意摸出手机看看:咱们还是吃快点吧,腾出点时间回去拿你的药。

哎呀我不想吃药,也不想唱歌,今天实在没心情。鞠婧祎拨拉着剩下的半碗饭,没精打采,又忽然眼一亮:要不然咱俩看电影去吧?找个喜剧片看。

这两天没什么好片可看啊,再说答应下来了又临时变卦不好,你也知道青志的风气嘛,一学期至少得去一次嘛。

好吧。鞠婧祎垂头认命。


很多人知道鞠婧祎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歌喉,很少人知道她还有一副敏感的气管。呼吸道黏膜天生易受刺激,一开始咳、就非咳到泪流满面不能停。所以作为四川人,以前却几乎不沾辣。进大学后逐渐被人带得不仅食辣还嗜辣,那都是后话了。

林思意第一次见她发作,是大一入学没多久,雾霾袭沪,城市成了一个天昏地暗的大烟枪。绝大多数同学发挥着国人浑然天成的强大抗性毫无反应,只鞠婧祎一个人深受其害。为了不吵室友,她只有频频抱一盒纸巾,出门躲到天井边,独自咳个够。背影小小一只,随着声音一颤一颤,有种格外的凄惨。有一回上楼来的林思意正好撞见了,自然而然一阵心疼,默不作声打一杯热水过去陪坐、拍背。鞠婧祎也就顺遂的接受了她的好意,咳到后来浑身无力,软塌塌倒在她肩上靠着,两人在默默中成了朋友。第二天林思意还跑去买了防毒面罩级的口罩送她,总算安然扛过了那年季风光顾前的日子。

可某种意义上,那一天的默默只是假象。原来林思意不是只会无言送上肩膀的柔情暖男,而是个猴山大王似的活泼话唠;鞠婧祎也非单薄柔弱的病娇少女,而是个正直率真到可谓暴躁的川音老干部。

尽管被人戏称老干部,鞠婧祎却在吃抗过敏药的事上逆反心理特别严重,打心底觉得脱敏治疗不靠谱。而林思意那么亲切阳光,没心没肺地事事纵容她,却唯独在监督她吃药的任务上特别强硬。第一学期还大有当事人撒娇耍赖发脾气,监督人连哄带劝硬上弓的事件发生。第二学期开始鞠婧祎已经自知逃不掉,变得乖多了。


所以这天吃完饭终于还是拗不过去给她拿药了。之后青志外联k歌,鞠婧祎顶着歌手大赛的名声,躲不过,被大家拱着唱了两首,然后借着一点酒意装困,逃了后面的歌,躲到一边吃喝玩耍去了。

游戏黑洞不负盛名,玩了五把色子,输了四把,又被罚喝酒,喝得真有些开始犯困,迷迷糊糊独自发了会呆,不爽,索性到另一张沙发折腾林思意。奶猫一样在林思意身边窝成一团,终于感到无敌安适,于是假寐养神,任大家闹翻天都再懒得动一下。

等到有人唱起抒情,安静了些,她轻轻皱眉,几不可闻地嘤咛:渴……

渴?林思意拿起果汁,又觉得不对,端在半空:坐起来喝,呛到了怎么办。

不会的。

不行不行,忘了呛到有多难受啦?起来喝。

哎呀我不。鞠婧祎不耐烦,小炸毛:那我不渴了。

你怎么能懒成这样啊?林思意无奈,话里埋怨,却还是拿根吸管插进果汁里,凑到奶猫鞠嘴边,另只手伸到她脑袋下面往上垫了垫,留心盯着:好吧来吧,喝慢点。


啊,为什么看着这么油腻的画面,反而感觉被一股清流滋润了心田?林思意同班的张雨鑫一边举着手机录像一边感慨。这就是cp的奥义吧。


林思意。鞠婧祎又开口,这时候歌声又有些吵了,林思意只好埋头凑近她:怎么啦?

如果将来有天,我像今天那个病人那样,瘫痪在床不能自理了,你还像这样子照顾我好不咯?

哇,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和瘫痪在床有区别?林思意作惊讶状,被毫不留情赏了一暴击,摸着被打的地方嬉皮笑脸:请我这种名牌大学出身的医生当看护,那可是很贵哒!

……。鞠婧祎翻身仰躺过来,直直剜了她一眼,接着就那么瞪住她,眼神有点凶还有点小怨念:你说什么?

一转头就和这双眼睛对上,极近极清冷,猛地意识到这人居然问得很当真,林思意惊讶了,惊讶完就掩不住心虚:真到那个时候你都儿孙满堂了吧,轮得到我嘛?

鞠婧祎默不作声的垂了会眼,再瞪向她却显得更凶了,附带玉指点点点:好啊你林狗蛋,居然忍心让我孤单一个人病死在床!

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真的真的!林思意慌忙举手投降,又直起身并指到耳边,郑重其事:对天发誓,假如有天鞠婧祎真的孤苦无依卧病在床了,我林思意绝对守着她照顾她不离不弃到我死为止!


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观众张雨鑫如是评点。可惜语言苍白了点,80分。


鞠婧祎却非常不满意,蹙眉,丢个逻辑奇怪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孤苦无依?

哈?林思意傻眼:没为什么啊,那你倒说说你为什么偏要瘫痪在床?

我那是假设!鞠婧祎怒,唰的坐了起来,不依不饶攥住她手肘,瞪:你先发誓绝对不会让我孤苦无依!

好好好。林思意服帖又纳闷的呵呵笑:一辈子和你做邻居,随叫随到,任你差遣,行了吧?

哪可能一辈子做邻居啊,对门的房子有那么好买吗,你敷衍我!

我没有!林思意哭笑不得:住不了邻居就去住你家地下室!赖着不走,鞠大夫养我,成吗?

你说的啊,别想反悔!鞠婧祎森幽幽的又看了她半晌,不客气的捏上她的脸,也不知道是对手感还是对她始终温柔而又狗腿的笑颜终归有了一丝满意,轻拍两下,笑着一哼:我的四四。

然后倒回原地继续养神,不再理她。

林思意却心脏狂跳,货真价实的方了,向玩色子那帮人挤眉弄眼做口型:喝了多少啊她?喝大了啊???

人家耸耸肩,可能吧。


小四你说你啊。张雨鑫愤愤收起手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是不是傻?


林思意奉还给她一个世界上最茫然无辜的表情。


8.


冯薪朵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当初报临床医学,除了受一点家里影响,完全就是被日剧忽悠的。


大五这年的冬天,她蹲在产房的地上等产妇开宫口,回想起填志愿的那一刻,十足的伤春悲秋。

说好的一边救人一边说出各种帅气名言的英俊医生呢?抱着Apgar评分只有5的新生儿说“加油哦,恭喜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感人场面呢?一边挥泪一边朝着夕阳下的直升机奔跑的年轻漂亮研修医呢???

此时此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医院人事、股票跌幅、家长里短,等着婴儿降生按部就班无动于衷的场景,才不是人家心目中的白色巨塔呢。

再放眼生活,每天被师兄师姐轮番使唤,拆线换药写病案,交班背不住病例还要被主任责骂,没时间享受恋爱,也不可以把好累挂嘴上。整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越想越不解:我一个智商140的文艺女青年,好端端的学什么医啊?


可能因为死活想不通这个问题,一夜过去,竟然上火发炎,喉咙肿痛,口腔黏膜还长了一小片溃疡。


七点多,吃着陆婷带来的粥,嘴里火烧火燎,疼得只两口就再咽不下去。

陆婷瞥着她来回搅那碗粥,就是不吃,皱眉:干什么啊,吃快点,还要交班呢。

冯薪朵恹恹:我不饿,不吃了。

忙了一晚上还不饿,你要成精啊?陆婷只以为这家伙又在厌食,拉下脸盯着她:再搅冷掉了,快吃!

哼,本天才已经是个人精了。冯薪朵吃下第三口,疼得眼圈都红了,丢开勺子,不情愿的供认:上火了,嘴疼。

怎么会上火,最近没吃火锅什么的啊?

信口胡诌:整天在医院搬砖,受个感染有啥好稀奇的?

陆婷嘲讽笑:在妇产科被传染口腔溃疡?厉害吼,什么病例说来听听。

有可能的啊,疱疹病毒啥的呢……冯薪朵说着说着就闭嘴了,耷下眼皮装可怜。

陆婷拍桌:还不是怪你不好好吃饭,免疫力差的要死,人家病毒不感染你感染谁啊?

切,同是抗生素迫害的一代人,你免疫力就好得很了?五十步笑百步。


毕竟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陆婷懒得和她接着吵,伸过手捏住她的脸,拉到自己眼前,强行挤成o型嘴,拨开嘴唇上下左右看了看,松手的时候颇有点恶狠狠:还挺严重。

冯薪朵捂着腮帮泫然欲泣:为何施暴于我?

你就是欠施暴!陆婷起身收拾东西:正好我今天陪主任坐门诊,一会开点药拿去你们科。警告似的指指她:下班别跑,老实等着。


看吧,这样的亲密接触放在以前,代表着接下去会有一个绵长深入的亲吻,现在却只有凶神恶煞的口腔检查。


冯薪朵一向脱缰的想像力描画着接下去的剧情:自己如肥皂剧女主般立在陆婷面前,叉着腰东北腔声泪俱下的控诉:你变了!变了的还有咱俩的生活!啥都憋说了!你不爱我了!一切都晚了!

——好恶心的画面啊我的妈。

她按住一阵痉挛的胃,摇摇头拖起脚回科里交班。


中午下班,医生护士们涌到医生办公室里吃盒饭,冯薪朵陷在护士台的椅子里转来转去等陆婷,越转越困,最后耷拉着脑袋睡着了,直到身上被人盖了一件大衣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陆婷近在咫尺,一没留神就笑成掉了100个智商点的样子:你来啦~

门诊爆满,主任拖了好久,对不起啊。对着这么傻的笑容,陆婷不由温柔了好些,拎起大衣拉起她往电梯间走:去食堂吃饭,吃完放你回家补觉。

冯薪朵一听吃饭吓清醒了,硬生生挤出五岁儿童的声音:不吃,朵朵嘴痛痛。

给你开了喷剂,不会痛啦。

不要,味道恶心。

陆婷总算意识到她在装幼齿,甩开手:你敢不吃这顿饭,就等着被我插胃管吧。吃不吃?

小可爱战术失败,冯薪朵郁结。


等电梯的时候,碰上有医生推着婴儿从经产妇病房出来,往新生儿科走。陆婷视线追了婴儿车一路,微笑:可爱哦。

冯薪朵很没爱心的煞风景:哪可爱了,那么明显的黄疸你看不见啊?

陆婷噎了一下:那也可爱。

冯薪朵抖腿:又来了,年纪轻轻就母性泛滥。

我哪有?

你哪没有?咱们大三一起在新生儿科见习的好吧,你明明就特喜欢那些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小baby嗳,谁不喜欢小baby?你不喜欢啊?

冯薪朵望天,哼哼:就那样吧……

陆婷仔细察看她表情:不是吧?真不喜欢啊?

不喜欢小孩是啥十恶不赦的事吗?我又没说讨厌。

陆婷顿了好一会:据说好多女生在产科实习完就有了心理阴影,一点都不想生小孩了,你也是吗?

我没有啊,倒是看多了以后觉得比想象中容易,好多宫口开全了扑通一下就生出来了。

对嘛,不可怕啊,有个小孩也很好啊。

想要小孩?冯薪朵嗤笑:你生啊?

吓她一跳,陆婷竟然露出极为认真的深思表情,半晌含糊道:也好吧。

哈?冯薪朵差点咬到舌头:你说真的啊?跟谁生啊你?

陆婷交叉手臂盯住她:你说呢?

啊?我?冯薪朵眼睛瞪得几乎占足半张脸,不自觉往后缩:我、我不行的啊……

不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陆婷一脸想打人:你以为现在什么年代啊?21世纪知道吗?!

啊,所以呢?

陆婷冷冷的:所以不需要你行。

冯薪朵吧哒吧哒眨眼睛,最后很是艰难的摇摇头:那也不行,太辛苦了,还有好大风险呢,那么多子痫啊,难产啊,胎盘早剥啊,产后出血啊……

发生率明明操低的好不好。在这里当住院医师的师姐曾艳芬忽然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我毕业论文就四关于人工受孕的耶,要不要提供咨询给你们?

天哪。冯薪朵觉得头都开始疼了:你听了多久啊?凑什么热闹啊,走开!

分到妇科的唐安琪,也从不知哪里飘来她们身后站着,值完夜班又在人流手术室举了一上午宫颈,黑眼圈重得要死,声音却仍不失甜腻:欧尼,朵朵不跟你生我跟你生啊~~

你也走开!


电梯总算开了,四个人进去,美好的沉默仅仅持续到曾艳芬读条完毕:则两天火气好大哦,你们有多久没有……

被陆婷及时一把捂住嘴,技能释放失败。

冯薪朵还沉浸在刚才话题里,湿漉漉的眼神投向陆婷,小委屈:我还没长大呢,还不想养娃儿。

陆婷只想吐血:又没说明天就要生!你以为大炮吗,十秒钟填弹发射!

唐安琪莞尔,悠悠打个呵欠:你们啊,向人家那些十六岁独自来打胎的少女们学习一下,成熟一点好嘛?

……。

那个,冯薪朵,小孩的事情我们还是再从长计议一下……


半小时后,冯薪朵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高高的住院大楼,叹息:我一个智商爆表的文艺女青年,这辈子就要困在这种地方了吗……

改行也不是不行,可改行的话,这五年到底算个怎么回事啊?


眯一眯眼,模糊望到三楼消化内科,穿着白大衣的陆婷来到窗前,朝自己挥了挥手。

好吧,起码还有一点不算被忽悠,白色巨塔里年轻漂亮的研修医,勉勉强强,是存在着的呢。


9.


黄婷婷这天自己的课有些拖堂了,下了课抓紧时间赶回大一的组胚实验室,进行课后的清点检查。随即不开心地发现,有张切片被压碎了。

她琢磨着原因,揭掉每一台显微镜的罩子仔细检查一遍,果然有台显微镜的100x物镜镜头也压裂了。


是谁干的呢?


这种事本应很好查的,人手一个装片盒、一台显微镜,课前都有按照位置登记。可这台显微镜并不在其列,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备用镜,而且摆在角落没人坐的空位上,好像有人为了恶作剧故意这么做一样。

更奇怪的是,坏掉的切片,看编号正好是李艺彤装片盒里缺的那一张。


物镜倒还好说,几百元赔一个就是了,切片却是医学院不知沿用了多少年的老片,碎一个少一个,挺珍贵的。


黄婷婷双手托腮,盯着面前的装片盒,毫无头绪。


这种亟需知情人士帮助的日子,为什么一直那么缠人的李发卡偏偏没在等她呢?


黄婷婷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会做这种事。就算是不小心压坏的,发卡也不可能不负责任地溜掉。她对这一点无比肯定。就算发卡又话痨又粘人又生活不能自理,但她是个好孩子来的啊。


犹豫半晌,还是打通了李艺彤的电话。


第一次接到黄婷婷主动打的电话,不出意料,李艺彤很兴奋:婷婷桑你找我?今天上完课被赵粤拖出来跟人尬舞了,没有等你对不起啊……

黄婷婷一愣:尬什么舞?广场舞?

不是不是,奥宝跳的是很正经的popping,你要来看吗就在……

……发卡。黄婷婷强迫自己说回正事:组胚实验室出了点小事故,你能不能回来一下?


李艺彤到的时候太阳才落不久,黄婷婷只开了最后一排吊灯,坐在老位子上看书,李艺彤一路跑到她眼前,气喘吁吁的:怎么了?

黄婷婷把坏掉的切片推给她看。

愣:这,谁弄的?

你的。

我的?!李艺彤眼睛瞪得更圆更大了:我没有搞破坏啊!不是我干的!真的,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黄婷婷云淡风轻的点点头,轻易略过她的嫌疑,又指指一边物镜受损的显微镜:这个也压坏了,你有看到下午是谁搬出的这台镜吗,有可能是你们班自己人干的吗?

我没注意啊,你也知道我们上课经常会拿备用镜出来用的,习以为常了。

李艺彤摸出手机,在班级群里发问,下午的课上有谁弄坏了切片吗,没人回答,有谁搬出台备用镜没放回去吗,也没人答。

她平时看着索尼都是一脸爱意,从没有这样受打击似的死瞪着屏幕,喃喃:居然没一个人看到?

黄婷婷倒并没有多意外似的,只是叹了口气:先收拾东西吧。

把每台镜都摆好,装片盒都送回储存室,黄婷婷埋头翻开破损报告,考虑着该怎么填,李艺彤在旁边想不通的诶?个不停,有点吵,黄婷婷推推她的手肘:吃过晚饭没有?

啊,还没有。

黄婷婷翻出钱包塞给她:我也没吃,肚子饿了,去买两个便当可以吗?

李艺彤跳起来,塞钱包回她怀里:当然可以,我请你!


黄婷婷填完报告,李艺彤也回来了,一手一个三明治,胳膊下夹两瓶果汁:对不起啊,便当卖完了。

黄婷婷摇摇头,指指墙上「实验室内禁止进食」的标识,拉着李艺彤出门坐到楼梯上,两人拆开东西,很不讲究地吃起来。


婷婷桑腮帮子鼓动的模样真可爱啊,李艺彤看着她就按捺不住愉快心情地前摇后晃:让我帮忙吧?

帮什么?

就这次的案件啊!

怎么帮?

发挥聪明才智,找到罪魁祸首!

黄婷婷慢吞吞打开果汁插进吸管喝起来,闷不作声的样子显得非常没精打彩。

婷婷桑?李艺彤推推她: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吧,不要生闷气好不好……

是生我自己气,对工作掉以轻心。

什么?明明不关你事啊!

黄婷婷低头看着脚边,自言自语似的:按理说我应该一直看着你们的,总觉得可以两边兼顾,结果其实根本顾不了。

李艺彤有些着急:你怎么能怪自己啊,你这么尽责这么辛苦哪里有错了,明明就是犯人的错啊,太可恶了!非抓到他不可!

当时没看到,事后很难抓到啦。

能抓到的,班里的人我负责一个一个去问!

一个一个去问的话没有人会承认吧,关系好的可能知道内情,但当场不吭气,现在八成也会包庇过去,况且还有可能不是你们班同学作案呢。黄婷婷皱眉:而且隔那么远,为什么偏偏弄坏你的切片,你是不是惹到谁了?

哈?我人这么好,能惹到谁啊?

……。黄婷婷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随手擦擦沾到酱料的嘴角,李艺彤立马手忙脚乱的摸出纸巾递给她,纸巾一股浓郁的柠檬香味,黄婷婷嫌弃地皱皱鼻子,但还是捏进手心。

为什么想法很沉重似的呢,李艺彤不明白:就算抓不到,也不一定要负责任吧,跟老师好好解释呢?

老师只会循章办事,这个情况,会算在你头上的。

那也行啊,大不了我赔,不会扯上你的!

不可以。黄婷婷宁静地说,刚才还有点愁眉苦脸的表情里,渗透出某种坚定的决意:不能让你平白无故受人欺负。

……婷婷桑。李艺彤一愣,大为感动:原来你这么爱护我啊。

换成别人也一样,我是维护正义。

好好好,那个,别这么不高兴了,不然我安慰下你吧!

黄婷婷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怎么安慰?

李艺彤张大圆溜溜的眼睛,眼神亮亮的很纯真,却发出嘿嘿的笑声:给你一个晚安吻?

咳。黄婷婷被噎到。

李艺彤慌忙拍她背: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东西都收拾好,锁上门,往住宿区走。

黄婷婷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艺彤受不了相对无言的气氛:赔偿的事我是认真的,那点钱我出得起,你千万别揽这个责任。

黄婷婷径自往前走,摇头:说了不能让你背锅,少啰嗦。

李艺彤不假思索道:婷婷桑你啊,就是太习惯把别人挡在外面了,总好像有一堵心墙一样,偶尔你也……

发卡。黄婷婷打断她,渐渐停下脚步,微微地弓着背、垮着肩,夜灯下的背影格外细瘦:别这样。

李艺彤正拿两指比着黄婷婷瘦成了一条缝的身形,手就那样顿在半空:别哪样?

为什么呢。黄婷婷半侧过身,叹气: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特别。

什么?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不需要总想说什么做什么打动我,好像攻克什么关卡一样。

李艺彤沉默了一小下:我、对所有朋友都是这样的,从小到大都是的,真的!你别多想!

那为什么要到处和别人说喜欢我?

啊,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以后不说了。李艺彤开口有些急慌慌,说着说着就逐渐放缓了语气:虽然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朋友,本来就也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当的啊。

我已经拿你当朋友了。

真的吗?李艺彤狐疑。

嗯。


可是,李艺彤见过不少次黄婷婷和好朋友在一起的样子,和她面对自己时是非常不同的。


校园广播里,好听的声线正好念到某本小说的结尾:……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或许世界上的美丽姑娘,总要有些心思,是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吧……


李艺彤忽然有点头昏脑胀起来。她张了张嘴,想问的话换了几种表达,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黄婷婷又叹了一口气,又像是个小小的呵欠,仿佛这几步路又加重了她的疲倦,完全没注意李艺彤茫然又飘忽的眼神:这事,总之你再去问一下班里,我去学校那边问问有没有监控,虽然平时一般都不开的,不行再说吧。

好的好的。李艺彤点头如捣蒜,不再看她,盯了一会地面,又猛地望向外面的便利店:那个、我没吃饱,要去买牛奶,师姐你先回去吧,下次见。

哦,再见。


黄婷婷道完别,觉得哪里怪怪的,李艺彤已经转身跑走了,她站在原地想了会,大概是师姐这个称呼从李艺彤嘴里说出来,取代了那个已经和耳朵混熟了的婷婷桑,而显得违和吧。


她倒也没怎么在意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10.


临近期末,最后一节内科课,一堆人仰着可怜巴巴的小脸,此起彼伏的哀叫:老师,十二科连考,复习时间太~紧张啦,画个重点吧~~~

老师怜爱地看着他们:可以呀。

哦哦哦哦!

这一本书都是重点。

同学们摊作一地枯黄的小白菜,蔫蔫地自我安慰:至少书以外的不会考。

书以外的虽然不是重点,但只要我上课提过,就不排除会考的可能性哦。

诶诶诶诶?嘤嘤嘤嘤……


哀鸿遍野。


事态如此凄惨,任务如此艰巨,陆婷和冯薪朵回家闭门啃书,与世隔绝。黄婷婷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唐安琪只好独自待在自习室温书,温着温着就打起了瞌睡,再一抬头窗外天都黑了,手边多出来一盒曲奇,旁边一张小纸条,上书:师姐,估计你醒来食堂都关门了,路过,留点吃的给你。署名林思意。


唐安琪拿起来看了看,笑着伸个懒腰。


林思意在楼下等到了赵粤,后者把一张批准单塞给她:教室帮你借好了,表给你。

谢谢哈。林思意见赵粤再见都不说就往楼上走,连忙一把扯住她:你你你,急着干嘛去?

上自习啊。

哦——林思意明白了什么似的,伸手戳戳她的腰,凑近她耳际,坏兮兮的笑:办这个挺麻烦的,耽误你那什么了,不好意思哈。

赵粤一头问号:我哪什么?

装什么傻,你不是要去陪你的小姐姐复习吗?

哈?

林思意端详她表情:天哪,你是真傻啊?

你才傻。赵粤恶狠狠的挠她痒痒作为回敬,又忍不住含糊的问:她在哪个自习室?

705,现在还没什么人呢,快去吧。

赵粤犹豫:我又不懂她学的,怎么陪她复习?

拜托,谁陪谁不一样啊?你要考的人家都学过了,你就坐那,时不时找几个问题问人家都成。师姐,我这道题不是很懂,你给我讲一下可以吗?这种话,不会说啊?学海浮尸也就这点用处了。


医科院有一套世代流传的各专业共享的经典习题集,《学海浮舟》,花名学海浮尸,同学们叫习惯了,亲切。


赵粤磨磨唧唧,反而呆立在楼梯口了:还是算了,打扰人家复习。

林思意看着她这样,反倒急了,口不择言: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下次见面,和她聊聊你的事,关于什么甜筒啊什么嫉妒啊什么什么的....

…!赵粤脸爆红,一把揪住她衣服:你怎么造……不对,你怎么、你干什么乱讲我?!卡姐和你说的??

你在公共场合自己讲的,被我听到了有什么办法。

你偷听我聊天!

我不是故意的,爱信不信。

话音刚落,林思意就收到唐安琪的微信语音,懒洋洋的笑意,赤裸裸的调戏:曲奇挺好吃,谢谢小四,怪不得人家都叫你中央空调,真暖。

林思意回:我替赵粤送的,她现在上去找你。

喂!赵粤对她怒目而视。

林思意抬脚踢踢她屁股:快去快去。

赵粤不去,还回以一脚,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起来,十秒后以林思意被赵粤轻轻松松放倒在地为结局。

林思意躺在地上不起来,声情并茂地碰瓷:天哪,这件T恤是小菊花送我的,弄脏了让我一会怎么和她交代,你赔我赔我赔我赔我!

赵粤迈过她往楼上走,到上面还回过身来看看她,不屑地抱胸抖腿:信鸟你滴邪~

我靠,扶都不扶一把?林思意眼见她连蹦带跳地上楼去了,嘀咕着爬起身:小混蛋。


如此助攻明明很机智。一个傻boy不领情就算了,另一个也石沉大海,没回音。

这两个人搞什么鬼啊。林思意气呼呼地拍拍屁股,抱起书包,委屈地投奔自家领导去。


大概因为提前收到告知,唐安琪见到赵粤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没有说什么,只是边打呵欠边看了她一眼。

赵粤在她旁边坐下来,也没有说什么,然而光是把书和练习册从包里掏出来摆好,就掏了五分钟。

唐安琪总算从书上移开视线,又瞥她一眼:你被人按了慢放键啊?

赵粤连忙飞也似的把练习册翻到正在做的一页。

小心点,别打翻我的水。

哦。


赵粤做一会题就分一会心,见唐安琪终于温完了书,也拿出学海浮尸来做,更无心做自己的了,视线每三秒就往那边飘一下。

唐安琪故作不解:你对大三的课很感兴趣吗?

赵粤支吾:大一学的东西好无聊,跟看病都没什么关系。

唐安琪把一本厚厚的内科学拍在她前面:借你看,一整本都和看病有关系,包你满意。

赵粤打开书,看着看着就整个人都趴在了书上,像只主人忘记投食的哈士奇。


到了读图的题,唐安琪唰唰做得特别快,赵粤就忍不住又把脑袋歪过去看,不知道有什么特别。

唐安琪眼角余光见她趴在那,包子脸上,眼睛彻底眯成狭长的一条缝,看起来特别像被拐带的山区儿童,对城市的一切都分外茫然的样子。最可怕的是,还显得挺可爱。

她决定问问陆婷,要不要拿她那只冯巴哥来换换这只赵二哈,比比看哪只坐在旁边更影响人类复习的心情。


赵粤专心瞄着一小块心电图,想凭着想象看出点门道来,无果。明明想着不要出声打扰,好奇心驱使还是问了:这图是什么啊?

窦速。

豆…豆什么?

窦性心动过速。

啊。赵粤直起背来,愣愣地:是说心脏什么?

唐安琪填上答案,一手转笔,另只手就势抓起赵粤的手,按上她左胸口,然后不紧不慢地扭头倾身过去,亲她一下,又自然平淡的退开,看进她眼里:摸到没有?就是这样。

赵粤其实一开始没能靠手摸到自己的心跳,而是靠鼓膜疯狂的颤动。身体内部轰然的擂鼓声让她差点忘记喘气,接着,才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搏动。这个过程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就,这样啊?

嗯,就这样。唐安琪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大多数时候,小到都不算毛病,等你学了就知道了。


赵粤抿抿嘴唇。之前,她也亲过唐安琪,但只是在脸颊叭了那么一下,就好比人家法国人的吻面礼那么轻快、礼貌、适可而止。毕竟他们之间,远远没有达到陆婷和冯薪朵的那种关系。但是李发卡和林思意经常拿唐安琪逗她,从他们的角度看,大概也不算空穴来风。毕竟,很少有普通同门情谊的师姐,会为了示范一个概念而送上一个亲吻。


虽然搞不懂这样算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心里隐隐约约明白,唐安琪之所以亲得到,是因为自己若有似无的等待着这个吻。


没有哪一种亲密关系,可以靠着单方面的努力就能达成。


偶尔,赵粤会有些怀念起唐安琪作为同乡师姐普通、温柔的一面来,那是最初感受到的;继而呢,是有些让人望而却步的成熟和聪明,率性和骄傲,以及或多或少的冷淡;再后来,她发现她害怕无聊、偏爱玩笑,亲近了就肆无忌惮,让人难以招架,但那些撩拨也好,捉弄也好,总是点到为止,好像秉持着什么既不能伤害别人,又不能让人当真的原则似的。明明总是待人很亲昵,却又抗拒真正的亲近。想让唐安琪打破她自己预设好的安全距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道她能做到吗?她自己可不觉得。


唐安琪不久后就开始昏昏欲睡,赵粤小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脑袋晃得差点就要从手掌滑脱,唐安琪如梦方醒的坐直:唔,要通宵,你先走吧。

正好我也要,陪你。

唐安琪拖过她的书来翻了翻:就带一门课,用得着通宵吗?

你带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看两页就睡着了……

没睡醒的唐安琪意外的没有眯起眼瞪她,头发略有点乱糟糟的,像只失去了杀伤力的猫科动物。

赵粤一愣,像是看到新大陆:你这样子很傻诶。

你才傻。唐安琪微微蹙眉,面无表情的咕哝:傻的让我无奈。呆了一会,慢吞吞地打个呵欠,咕哝的更含糊了:可我就是喜欢这一点……

咦?


唐安琪很不温柔的把自己的书本通通推到她那边,腾出眼前一小片桌面:不行了,再睡一下,过半小时叫我。


赵粤看着她万分惬意的睡颜,无声地仰天抓狂了一会:……睡觉为什么不回去睡!


……把话说清楚再睡不行吗?!




11.



冯薪朵来自一个医生世家,黄婷婷一直挺羡慕这点,不像她自己,家中三代没有一个医务工作者,假期回家,总难免沦为七大姑八大姨的健康咨询师。


这次也不例外,在妈妈的唠叨和威逼下,完全逃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挂起前台接待人员的笑容。


这个笑脸挂了有半天那么久,直到三姑父他表哥家的二大爷拉她到房间一角,嘴上说着就开始解皮带:啊我则个痔疮啊最近……


黄婷婷的笑容终于有些崩坏了。


她赶忙尔康手制止之,一本正经:我学内科的,对痔疮这种外科的东西不太了解,您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啊是则样啊。二大爷失落了下,马上又振作起来:你们在自己附属医院挂专家号,是容易啊?是不花什么钱啊?

没有这回事啊。黄婷婷直愣愣道:您在家附近随便找个小医院就能看这个,不用跑上海。

我今年要去上海看孙子的啊,顺便去看看嘛,不去白不去嘛,你帮帮我挂个号啊?

……这样啊,好、好吧。


黄婷婷在心底无声地失意体前屈。


这种情况,短期只会没完没了吧。她愁闷地想。


思索了大半天,决心要曲线救国,晚上在朋友圈问:有人想来南京玩吗?免费地陪。


哟西,正好我要去玩的!


黄婷婷看着李艺彤秒回的评论挑眉:正好?


她想了想,直接敲人:正好?

李艺彤即答:真的是正好啊!西安和南京都是古都呢,会不会很像啊,我早就想去了!打算这个暑假去的!

黄婷婷挑重点:你是希望像还是不像啊。

希望表面上不像,但是仔细研究一下,又有很多像的地方,最后一刻恍然大悟:不愧是古都啊!其实很像呢!这样。

黄婷婷服了:要求真高!


没回复,黄婷婷皱皱眉,把手机丢一边。过了好半晌,提示又响了。李艺彤发了条小视频来,她站在西安不知道哪里的古城墙上跳广场舞,大簇大簇的烟花在她背后盛开。

黄婷婷懒懒地趴在床上,认真看完了,发表意见:不好笑。

没过一会,接到了李艺彤的电话:我跳的这么认真,本来就没在搞笑啊喂!她顿了顿,似乎人还在户外,很吵。但听得出声音里的期待:那我具体什么时候去南京找你比较合适?

我被三姑六婆二大爷们盯上了,来救我的话请尽快。黄婷婷半是戏弄的道:最好明天就来。

哦哦哦!那我现在订机票和酒店,一定要有票啊!

不用定酒店,来了可以住我家。

啊啊啊!真的吗?!

嗯。

哦哦哦,好棒!

真的来吗?

有票的话!不说了我订票先!

嗯……

婷婷桑,不是说不好笑的吗,你根本一直都在笑啊以为我听不出来。

笑你白痴。


第二天接到李艺彤的电话,黄婷婷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颇吃惊的,懵懵的少年音都冒出来:真的来了?

机场的李艺彤默了默,心凉了半截:……你昨天不会只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那你怎么不早点把航班号发我,在那等着,我去接你。

不用啦,这么远,你说个地址,我打车过去!


李艺彤见到黄爸爸黄妈妈,还有黄家一屋子亲戚后,立马变身嘴甜懂礼貌的乖孩子,被夸漂亮就一个劲害羞的摸着脑袋说没有没有,直摸到炸毛,比之前一整年都更显得傻里傻气,让黄婷婷觉得陌生又好笑,还有些荒唐——除了如今已经辍学的胡思奕,第一次来自己家玩的居然是个师妹。虽然把李发卡划分到师妹一栏似乎有些违和,她是一个太过特别的朋友了。


一通介绍之后,李艺彤还没顾上喝口水,黄婷婷当即抓住她的手肘往外拖:我陪朋友出去玩了,晚上吃饭也不用等我们!


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李艺彤被她抓着一阵跑,一路跑到公交车站才停下来,扶着车牌喘得像要背过气:婷婷桑,你逃债啊!

你不懂。黄婷婷扶着她的肩喘:不跑快点不行!

我怎么不懂,额家在西安那也似一串一串滴亲人哪。

黄婷婷被她的陕西口音逗笑了:唉呀,你不知道我这里多恐怖,我有个远房的二大爷昨天还……忽然语塞了,直起腰,摇摇头:不说那个了,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小吃!


原定三天,结果玩了整整六天。只怪行程拉得无限松散。譬如去玄武湖边散步那天,中途吃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吃完坐在面湖的长椅上欣赏风景,然后黄婷婷居然就那么睡着了,把一场散步强行延续了一整天。

李艺彤玩手机玩到没电了,也没忍心把她从自己肩膀上推醒。明知对身体不好,黄婷婷却熬夜成习惯,假期都改不过来,白天犯困似乎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明明说要尽地主之谊的,婷婷桑真的没有想象的靠谱啊……李艺彤默默吐槽。

但她望着静静荡起细小涟漪的湖面,除了耳边的呼吸声,整个世界都不声不响、温温柔柔的,又觉得很开心。


一年下来,黄婷婷最开始温柔可爱、严肃刻板的好学生形象已经变得斑驳了,她其实还毛毛躁躁、随随便便、现实主义、运动废柴、偶发毒舌、直男癌....呃,最后这词不是她说的,是赵广东从他小姐姐那里听来的。

这次见识到在家的黄婷婷,果然比较贴近更新后的认识呢。这就是人间性的真实感吧,令人感动。


但为什么在学校里,就偏要摆出师姐的态度,有意无意拉开距离呢?


送李艺彤回西安的时候,黄婷婷去机场送她。道别前,黄婷婷抱起胳膊做出一副拽拽的样子:说吧,像吗?

李艺彤愣了一下,做恍然状:不愧是古都!真的很像!

黄婷婷哈哈的笑:玩得开心么?

不能更开心!

黄婷婷一脸算你识趣:那你不想办法谢谢我。

谢谢谢谢!谢谢婷婷桑!你等我回去写八千字游记给你看。

谁想看啊。黄婷婷嫌弃脸,看着李艺彤把包包背到身前,到处摸身份证,又没绷住笑了。

又笑啥?

想起昨天我妈评价你的话。

伯母说我什么啊?

说你韶得很。

啊,南京话?什么意思??

黄婷婷勾勾头发,抿抿嘴,她一说假话就不自禁要做些小动作:就是夸你可爱。

李艺彤并不傻,心知自己正遭戏弄,却还是忍不住眉飞色舞:真的啊!那你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爱呀?

是啊,韶得没谁了你。


李艺彤从来没见过黄婷婷笑的这么厉害。站在机场大厅,却像是依然站在中山陵、鸡鸣寺、栖霞山那些挤挤挨挨的小道上,恍惚间阳光投了一地。

李艺彤兴高采烈又隐隐失落的想着。能不回学校就好了啊。




已坑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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